李迅雷:促进民营经济发展,公正执法与改革助力更重要
一、立法与执法的现实困境
《民营经济促进法》的出台对“两个毫不动摇”有着积极的意义。目前有较多的法律法规与民营经济相关,如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小企业促进法》《优化营商环境条例》《保障中小阶级款项支付条例》《公平竞争审查条例》。然而,法出多门,法律之间的关系需要理顺。此外,尽管目前已有多项支持民营经济发展的立法,但执法的规范性仍需加强。
《民营经济促进法》的要义仍然是强调平等,确保机会均等。民营企业与其他类型企业应在市场竞争中享有平等地位。然而,现实中仍存在诸多问题。例如,地方保护主义是一个反复被讨论的话题。本地企业在外地提起诉讼时,一般胜诉概率较低,即使胜诉,执行到位的可能性也不大。这类问题反映出执法在公平、公正和公开透明方面仍有不足,亟需强化讨论和改进。
今年以来,地方财政压力加剧。前三季度,全国税收收入同比负增长超过5%,部分地区出现财政捉襟见肘的现象,甚至出现了“远洋捕捞”的行为。这表明,虽然立法本身没有问题,但在执法规范性和实际操作性方面仍存在许多值得探讨的空间。这个问题非常重要。我国法律数量庞大,从全国到地方,立法总量可能全球领先。我曾在担任上海市人大常委10多年中的大量工作就是参与立法,如此众多的地方法规和条例不断涌现,但实际执行效果如何仍然需要评估。
二、民营经济的现实困境与投资意愿不足
我们常用“五六七八九”来概括民营经济的重要贡献:民营企业提供了超过50%的税收,60%以上的GDP,70%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,80%以上的就业岗位,以及90%以上的企业数量。然而,从今年上半年上市公司年报中可以看出,民营企业的利润占比仅为16%,相比2021年的18%下降了两个百分点。但截至今年上半年末,民企上市公司数量占比相比10年前提高了12个百分点,为73.4%,达到3925家;市值占比从38.8%提高到46.0%。尽管民营企业对社会的贡献巨大,但上市公司的利润占比偏低,这是否可以解释民间投资意愿不足?原因何在?尽管这是上市公司的数据,未必能代表全国,但至少也算一个不小的样本。以小见大,现状并不乐观。从固定资产投资来看,今年前三季度民间投资增速为负,而整体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为3.4%。这一反差在资本市场中也得以体现:一级和一级半市场中,民间资本规模持续下降,而政府及国有资本的投资却在上升。此外,民间资金在私募股权和风险投资的投入量也不大,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逐渐成为股权投资市场的主力军。这种现象是否与民营企业与国有企业的融资成本有关?尽管从杠杆率看,民营企业的杠杆率低于国有企业,但为何其投资意愿仍不足?
初步分析表明,中国经济面临显著的结构性问题。若将民间投资和PPI做比较分析,发现PPI下行时,民间投资增速通常也会放缓,反之亦然。自2012年至今,将近12年,大部分时间PPI都为负,只有2017、2018和2021年PPI在全年没有出现过负值。表明中国经济进入到减速调整阶段。从GDP增速看,2010年以后GDP增速持续放缓。另一个分水岭是在2021年后,房地产长周期进入下行阶段,由于民间投资在房地产领域的占比较高,所以其投资意愿明显下降。上述问题表明,除了在立法层面推动公平竞争、机会均等以及优化民营企业负面清单外,在结构调整和改革层面还需加大力度。
三、从法律到改革:破解民营经济发展瓶颈的路径
民营经济当前面临的问题与经济结构和增长模式密切相关,仅靠立法无法完全解决,必须依赖经济结构的再调整和深化改革。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指出,中国经济存在部分行业产能过剩问题。产能过剩导致投资回报率下降,使得企业不愿投资,PPI长期为负进一步压缩了企业的毛利率,进一步减弱企业投资意愿。
为何PPI长期为负?为何产能过剩问题长期无法解决?这背后牵涉到居民部门、企业部门和政府部门的收入分配问题。居民部门在收入分配中的比重偏低,抑制了消费意愿。如果消费需求上升,产能过剩问题将得到缓解,民间投资意愿进而能大幅提升。此外,居民部门内部的财富分化问题也加剧了消费和投资的困境。截至今年10月末,居民存款余额接近150万亿,巨额储蓄未能转化为消费或投资,说明我国经济已经从过去的供给约束变成了需求约束。巨额居民储蓄宁愿呆在银行也不愿去花,为此需要研究我国居民部门的财富分化和阶层固化问题。二战后全球经历了近80年的和平发展阶段,长期经济发展的结果是社会财富的体量越来越大,但全球所有步入发达国家的数据表明,社会财富规模越大,财富的集中度就越高,分层现象愈发明显,亟需通过结构调整和改革推进。就我国而言,国有企业总资产规模很大,杠杆率水平过高,但是资产回报率偏低,是否应该继续深化国企改革?民企的杠杆率水平相对低,占总人口10%的居民(包括企业家)的储蓄规模巨大,杠杆率水平很低。二十届三中全会明确必须要推进国企改革,那么规模庞大的民间资金是否可以参与到国企改革过程中呢?
在全球普遍存在的经济分化和固化的过程中,我们也难以做到特立独行,那么,是否需要“搅拌”一下经济?让沉积在杯底的各种资源动起来,如果搅拌得好,那么整个经济就有活力,内循环就畅通了。
记得30年多年前,我还是一名青年学者,当时学术界热议的是如何避免3千亿元的居民存款(被喻为“笼中虎”)被提出来抢购商品。因为当时中国处于短缺经济时代,高通胀,受供给约束;如今,供给相对过剩,经济处在增量收缩中,受需求约束,150万亿元的巨额存款变成是“睡美人”。如果能通过优化政府、企业和居民三大部门之间,以及中央与地方、国企和民企、高收入与低收入居民之间的收入分配结构,让沉积的生产要素运转起来,则中国经济潜在增长率可以明显提升。
这方面的政策空间很大,虽然法律与立法层面非常重要,但这还不足以解决当前民营企业面临的诸多问题。无论是国企改革还是财税体制改革,都蕴藏着巨大的潜力,可以为发展国有和民营经济发展的“两个毫不动摇”提供有力支持。
来源:中国宏观经济论坛 CMF